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只不過待白雪消融后,大地又重新回到色彩斑斕的境況。四季和時代一樣輪回反復,這說明革命會造就一個時代的完結,但卻無法將這個時代徹底毀去。時代滅亡后會再度復活,盡管人沒有來生,但時代造就的一代人仍會迎來這樣的“白茫!。生命與時代周而復始,但人活著究竟在追求什么?伴隨著無止境的欲望,人總斷定時代虧欠了我們,但不一樣的人擁有不一樣的境界,尋著不一樣的人生。
人生大抵有三種境界,第一種是被時代改造成徹頭徹尾的服從者,第二種是不服從時代改造的拒絕者,第三種是改造這個時代的征服者。用《家》來呈現,高家三兄弟不外如是。很多時候,當時代變得不同時,擁有此三種境界的人比例會失衡。時代不會苛求人生選擇怎樣的境界,但人會因為某種契機的把握而與他人決裂。
美麗與丑陋共同構成世界的豐富多彩,《家》所展現的美與丑同樣高岸深谷,扣人心弦,讓每一個角色都活在時代安排的身份中,而言為心聲,文如其人,巴金訴說其悲愴的人生,更言明一個時代的黑暗與孤獨。走過那個年代的人,自然會深感惡心,強者把弱者當作為可以買賣的牲畜,把心中所有的邪惡發泄到無能為力的人身上,而依附于強者的較強者用保護弱者的名義成為幫兇。這世道沒什么不公平,一切都是為了愛,一切都是為了欲。
女人被男人的私欲保護成弱者,她們的保護只剩下清白。這東西,早晚都要給別人,給那些需要清白的男人,總比便宜了外面的臭小子好。在丑陋的年代,女人是男人的玩物,是可以被隨意買賣的商品,鳴鳳的價值就在于她會用清白作為維護封建制度的力量。女人是男人的需要,被當作生孩子的機器,瑞玨的價值要通過兒子和賢內助的身份來體現。女人是男人的怨毒,女人要為男人的一切負責,梅的價值是以節婦的名義捍衛丈夫的名譽。妻子、小妾、情人、婦女、女學生的清白為夫系父系社會存在,曾經懷抱愛情夢想的少女會被時代改造成封建衛道士所倡導的“賢妻”,而不能和不愿被改造的女人只有死滅這一條道了。
愛情、尊嚴、夢想等需求為剝削者所占有,他們邪惡到連活的機會都不給弱者。我被高老太爺丑陋的人性惡心,他以一個獨裁者的身份將所有人的命攥在手里,用鎖鏈封鎖著高家有情人的希望。他視奴仆為牲畜,但其實他連牲畜都不如,他邪惡的欲望無限膨脹,淪為時代的影子。但也許,他的存在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任何家庭都不是講究公平的,總會有人扮演著控制別人的角色。我們的愛欲失卻了牢籠,早晚會讓公正蒙上陰影。
或許沒有比剝削更丑陋的人性,但中國人特有的賤格讓我們墮落為剝削者的幫兇或者為“忠犬”,中國人已經將服從化為血脈中的因素,剝削者永遠是被剝削者的標桿,也是予以予求的對象!都摇穼懗笞阋枣敲馈都t樓夢》,寫美稍遜一籌。但其鞭撻丑惡、弘揚美好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旨在一個黑暗的時代中辟出一片人性天地、推出一團人格光明!盤古和女蝸的時代根本不安分,反而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劇變。有的人死也要做板上魚肉,而有的人要像瘋狗一樣咬死主人。
人生來就是一匹野馬,生而為自由尋獨立,當我們丈量野馬的腳步時,那想必就是歷史前進的足跡了。生而為人,就要有所作為,也要有所取舍,更要有所堅持,人生苦苦追逐的是什么,名利、國家、情感,但無論是什么,我們追求自由的方式總會傷害其他人,時代的崩潰不過自由失衡的問題。然而,貪欲不死,就算沒了獨裁者,統治者還在,人生仍需服從?商热敉讌f成為最無用的武器,我們只剩下反抗這一條路了。
反抗不是革命,但革命一定是反抗!反抗起源于壓迫,而覺醒于人生,倘若時代真要毀滅我們的人生,我們早晚得反。覺慧終成為偉大的革命者,站在反抗的最前線,用生命改變世界;覺民守護住高貴的愛情,站在反抗的中間,用生命抗拒世界;覺新被家剝奪一切,站在反抗的后方,用生命重識世界。家是時代的縮影,在經受過悲歡離合的人生故事與跌宕起伏的時代變遷,這樣一個家終究逃不開毀滅,而家中的人也逐漸成長起來,尋覓著一個人生的偉大境界。
人生如是時代,前一秒還風平浪靜,后一秒則波瀾壯闊。有的人渴望救贖,有的人期許復仇,有的人鉆研夢想,有的人埋首拯救,有的人沉迷復興,有的人執著過往,到頭來,所有人包括改造世界的先驅們也被時代呼吁去做偉大的事。因為人可以不做統治者的附屬,但也不可以拒絕做時代的玩物。時代總給人生覺醒的機遇,但握住他的人是英雄的事。覺慧懷抱著平等的理念愛著鳴鳳,鳴鳳之死使其愛情隕落,但他在痛苦抑郁時,他漸入更深沉的思索中,偉大的人不應只謀一人之幸福,而應為千千萬萬人之幸福奮斗,不改變世界,人生的悲劇還會重復。覺慧走上了征服世界的不歸路,或許,他是故意把人生與民族的重擔全部扛在肩上,來懲罰自己對鳴鳳愛情的辜負。但就因如此,英雄要了國家和人民,也就會虧欠了一世韶光。
活在當下的人之所以看不見舊社會中革命先驅以鮮血和生命付出的代價,那是因為他們完結了一個時代,可人生是悲劇的時代沒有終結,我們仍在紅塵中受苦。被生活欺騙、被時代操縱、被關系束縛、被挫折打敗,我們總用來生來安慰今世的苦難,可來生復來生,人類依舊懷抱希望追逐光明。覺民與覺慧相似,但他們不一樣,覺民的抗拒是因為不能沒有愛情,更不能沒有人生。當人在虛偽、丑陋的家庭中被折磨得只剩下軀殼,而愛上一個會影響生命的人時,希望便會從泥土中發芽。覺民是世上大多人一樣,渴望占有的人生本能讓他有勇氣去抗議高老太爺的安排,去爭取不一樣的未來。覺民的自私與覺慧的奉獻同為人類迎來光明的力量,平凡人和偉人尋的光明是一致的,而國家與人生并不總非得辜負一個。
任何人都是從黑暗中走來的,探索者是他們共用的稱號。人要想在亂世中生存,就必須變得比它更瘋狂。倘若人永遠“不懂”,并且讓復雜永遠保持簡單,或許悲劇就不會有了。亂世把我們逼瘋成傻子、殺人狂、奴隸,而很多奴隸始終看得清自己被戕害的人生,卻還是甘心被“殺人狂”的“鎖鏈”深深束縛,等待屠戮。覺新的愛情與人生一齊毀滅,他是憑著人生的責任拖沓著軀殼堅持至今,長房長孫的命運要他對家、對人負責,他和覺慧一樣把不公平的重擔攬在身上,如行尸走肉般墮入封建衛道士的無底洞。而最終為丈夫的責任被無情剝奪,他所有希望幾近破滅,他此后的人生還會是為人而活,他不是學不會反抗,而是他的錯過太多,多到時代已經不給他機會了。
唯人生不可辜負!覺慧要在爭取一個新中國里體現人生,覺民要在爭取一個完滿婚姻中彰顯青春,覺新要在贖罪與有擔當的家庭中完成生命。辟出人性天地與推出人格光明同作為從黑暗中走來的探索者的使命,但它們之間仍有距離,第一種人活著如同忠犬,而是否改變世界不是平凡人與偉人的差別,而是人關于人生更大價值的取舍。當然,這三類人生境界是人由牲畜到凡人到偉人的蛻變,一個時代的劇變縱然會使擁有此三種人生境界中的人數量與內容發生不一樣的更改,但人總要本著靈魂與信仰取舍一個真實的人生。人類拒做時代的繼承者們,本身就是一種超越生命的偉大。達到人生境界的途徑有千萬條,可人生卻只有一次。
然而曾幾何時,酣暢淋漓地活著變得比改造一個時代都艱難!都摇 展現給我們一個注定滅亡的封建家族,卻也用開放式的結局暗示了此類有情有愛、有美有丑、有剝削有反抗的家仍將與時代共存亡,與人生相掣肘。
深深的黑夜里,路燈下有一些光亮,路兩端一直延伸到黑暗。倏忽間,有一人從黑暗中走來,走向路燈,又很快走向另一頭的黑暗。路燈下的人們都有點恐懼,因為他們沒有望向黑暗,更別說能看見這個走過黑暗的人了,一個人從黑暗中猛然到來的確嚇人,但很快地,人們又望不見路那頭是否有人在黑暗中行走。全人類包括中國人要做的事是在迎接一個接一個稍縱即逝的路燈后,又再踏入從黑暗中尋覓光明的一條路。人類一直活在亂世中,悲劇像影子一樣跟隨著人生,但就因如此,我們的人生有了不斷追求的崇高境界,也有了區別與媲美的資格。
悲劇《紅樓夢》于非人世界拓出一片人性天地,《家》從歷史深淵推出一團人格光明,而所謂的人格光明,不是常人所云之愛國熱情,而是人生為尋覓“真干凈的白茫茫一片大地”而永不枯竭、萬世長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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